SERVICE PHONE
18302564812發布時間:2024-09-08 09:28:36 點擊量:
陳永海 天心的源流及影響初探作為一種主要應用于驅魔和治病的咒術,天心地位或者比不上各種雷法,但是影響恐怕更大,明朝的寧王朱權就曾經稱它為各種道教咒術的祖宗。天心的痕跡,今天還可以在和香港的漢族和廣東的瑤族地區看到。它對宋朝以來的道士銜頭影響也很大,所以研究天心,有助于了解今天還可以實地觀察的道教儀式。
宋代的道教作者將天心的主要元素總結為“三符二印”。所謂三符是“三光符”、玄武“黑殺符”和“天罡符”。三光是指日、月、星。其中的“星”,尤其在所謂“三光氣”里面,是以北斗星座的破軍星,也就是“天罡”為代表。“天罡”看來是當時的一個新的咒術元素。至于玄武和黑殺,是跟北方或北極星有關的四圣之中的兩個——其余兩個是天蓬和天猷。文獻上出現四圣這詞,很可能始于宋代,但是天蓬和天猷在6世紀早期陶弘景的《真誥》的一段咒語里面已經作為“北帝”以下的驅邪神出現了。同一段咒語也出現于天心的最早結集之一。這是天心的一個比較古老的元素。
“二印”之中“都天主”據說是天師張道陵的眾多銜頭之一。宋代道士如下文要提到的金允中,認為天心是張道陵得到的啟示的一部分。這顆印可能是天心跟張道陵之間唯一可見的關聯。“北極驅邪院”中的“北極”,是指中國天文學視為眾星的中心的北極星,或者是相應的神靈北極紫微大帝——就是天心文獻所謂的“天心”。據說天帝特別設這個“院”由北帝管理,負責執行所謂“鬼律”,包括審判鬼神所犯的罪行,幫助善者和驅除,防止災害。
北極驅邪院有所謂的將吏。不同版本的天心將吏名單差異很大。相同的將吏主要是捉、縛、栲、枷(以職能言),及崔、盧、鄧、竇(以姓氏言)四者。
天心另外一個重要元素是運用三光氣的技巧,即吸取和運用日、月和天罡三者的氣的方法。這里面牽涉吸取對象方位的確定。其中太陽方位的確定依靠時辰與方位的對應。這就是十二地支所代表的對應:十二地支同時代表一天的十二個時辰和太陽當時的方位。月亮方面除了以一天為周期的運轉之外還要加上以一個月為周期的運轉。天罡在一年每個月份黃昏時的指向,中國天文學上稱為月建。它的方位是以由月建加上每天十二個時辰的周期來確定的。吸取三光氣的時候還需要“存見”吸收對象的光線顏色和其他外觀,并且要禱告、念咒及按觸適當的指節。宋朝以后“內丹”對咒術有很大的影響。天心也反映了這種發展。某些版本的天心包含這樣的方法:在黃庭混合預先儲藏于身體不同器官的三光氣,并將合成的氣運行經下關、上關、中關、泥丸、明堂,最后儲藏于丹田。
天心一個引起爭議的特征是采用了很多的官僚語言。官僚語言本來是各種道教儀式當中很普遍的情況。施行道教驅邪咒術的人稱為“法官”。南宋著名道士白玉蟾就曾對他的們談過,修道好比隱逸,行法好比做官。道教儀式之中使用的印,也是官僚語言的一部分。與白玉蟾同時代的金允中在評論道教儀式文件中印文的使用的時候,就是拿世俗官員在其文件中使用印的情況來做比照的。我們以后會提到的《道門定制》批評當時的道士仿效世俗官僚,對神靈發出傲慢帶恐嚇性的文件。這本書后來的編者也批評某些師傅向門徒授予所謂的“誥”。據金允中說,這種做法只見于天心。
稱行使天心的人為“行法官”,只是一般的道教習慣。天心更進一步,規定每年評審行使天心的道士的表現,合格者得到更高的“官階”,初學者得到箓和“誥”。天心的一些文獻列出了執行者的銜頭,由右、左判官開始,包括“大夫”、“尚書”、“御史”和“仙官”等級別mile米樂m6,并且采用了九品的等級制。
天心對“誥”的使用受到金允中的批評。他認為所謂的“誥”并不是真的由天帝頒授,所以不合法理。他視之為將世俗的制度(“世法”)引入道教的實踐,并且贊許后來的路時中在新版本中對天心這個錯誤的修正。
天心還規定了,低層神靈和“兵將”如果拒絕執行命令,疏忽或枉法徇私,“法官”可以按情節輕重加以杖打、流放、囚禁和處死等刑罰。金允中說“天心”在這場合采用的“杖”和“徒”兩個名詞,是大約956年開始出現,遠遠遲于被認為“天心、”形成的時代即天師張道陵的時代,所以是跟它的形成時代相矛盾的。
把金允中對璇璣派的批評拿來比對,金允中等道士對天心的批評的性質就比較明顯。金允中雖然指出天心的不合理和與“歷史”不符的地方,卻不質疑天心本身的正統地位。這跟金允中指出璇璣派采用紅布包頭,頭上燒香等“巫”元素,視之為異端的時候,態度完全不一樣。金對天心作的種種批評不過是對正統的改正意見。
《道藏》收錄的天心文獻之中,年代可知的,最早是1115年道士元妙宗編的《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這部書說有一位饒姓的人(名字沒有提到),先得到神明傳授符箓,后來又得到一位譚紫霄教導有關的秘法,創立了天心。書里說天心在近代以道教咒術救人的道士中間特別盛行。
另一本天心的文獻,鄧有功編的《上清天心》和關于今天浙江省內的道教名勝華蓋山的傳記結集《華蓋山浮丘王郭三真君事實》,對那次神授符箓的經過有更詳細的敘述。根據這些敘述,天心是作為一本在華蓋山掘出的書首次出現的。得到這本書的宣示的,是撫州臨川人饒洞天。他當縣吏的時候處事公正,上天知道了他的善行,所以授給他符箓。公元994年的一夜,饒看到華蓋山山峰有五色的異光升起。翌晨找到發出那些光的地方。那正是幾位神仙曾經顯現過的一個壇的位置。他掘地三尺深,找到一個金書箱,里面有一套“天心”的秘典,“稱為”。饒雖然得到那套書,卻不知道使用的方法。后來有神人指引他去向譚紫霄學習。饒在譚的指導下見了泰山的山神,得到一顆印和泰山神兵的協助。饒便成為天心的第一代祖師,并得到“正臣”、“日值元君”和“北極驅邪院使”這幾個稱號。他因為行使咒術成績顯著,聲望很高。有幾百人從不同的地區來當他的門徒,他成仙之前把天心傳給其中一位。到編《上清天心》的鄧有功已是第四傳。
鄧在他的敘述里面提到從周朝到魏晉的多次道教啟示,包括張道陵得到的那次啟示。他沒有聲稱天心跟張天師有任何關系,反而說天心是唯一起源于宋朝最盛時期的道教咒術。他把華蓋山稱為天心的“本山”。當時沒有道士住在該山。至于當時什么地方有天心的傳授,我們從他為另一本書寫的序里可以知道一些。
陸游(1125~1209)的《南唐書》在《列傳》部分有譚的傳記。那段文字稱他是泉州人,很小就當了道士。而譚是靠另一道士陳守元,而不是饒洞天,掘得的秘典學到天心的。據《資治通鑒》的記載,陳在閩政權里面很有影響力。而譚本人也是閩王尊奉的道士。《南唐書》說秘典里包含第一代天師張道陵的符文。譚掌握了這套方法,應用于驅邪和治病卓有成效。跟他學的有一百多人。在陸游的時代,“言天心法者皆祖紫霄”。譚用法術幫一位佛僧碎石的故事,大約與《南唐書》同時編的《三洞群仙錄》也有引《神仙傳》的記載。
元朝的《歷代神仙體道通鑒》里面,關于譚的一條相當長。說他生于金陵,以一百五十歲的高齡死于公元970年。他在江西的一座山上成為道士,得到“異人”傳授一種咒法——名稱沒有提到——憑此得到很高的聲望。這種咒法包含牽涉北斗星座的方法,燈火的觀察和符的運用。北斗和符文是各種咒法中很普遍的元素,“觀燈”在《道藏》里面,卻似乎僅見于天心。譚后來到了閩政權的范圍,得到統治者頒授許多尊貴的稱號。閩亡后他回到金陵,南唐的統治者給他類似的榮耀。他后來遷到江西廬山,后主從那里把他召到宮廷,逗留了一段時間。這篇傳記里面提到他在使用咒術方面的一些光榮事跡。其中一件發生于960年。雖然傳記的內容跟《南唐列傳》頗有出入,但是它的最后一段引用了后者的內容。
以上這些記載都把天心跟福建和江西、浙江等地,尤其跟譚紫霄和陳守元有密切關系的福建連起來。但是天心不但有尊貴的“歷史”,風格也明顯不同于紅布包頭,頂上燃香的“巫”傳統,不能混同于“民間”傳統。
天心很可能在1104年由第三次被召入宮的三十代天師張繼先介紹了給朝廷。據歷代天師的傳記《漢天師世家》說,那次宋朝皇帝向他問到“道”跟“法”的分別,他就介紹了“天心蕩兇諸雷法”。雖然這句話里面的“天心”指的不一定就是天心,我們有別的資料顯示張繼先跟天心的確很有關系。鄧有功的《上清天心》包括了九道名為“骨髓靈文”的符文,據稱就是張道陵用來治鬼的。這個文件還引用了一段據稱是張繼先的話,說在張道陵的時代以后,世人都不曉得這個方法,直至張繼先重編符文和有關的秘法,它才重現于人間。
這些符文會不會是本來不屬于天心的,后來引入的材料?這一點可能永遠沒有答案。但是天心跟張天師家族的關系是13世紀已經確定的。跟張繼先大約同時的路時中,也提到過曾于1126年跟他交換天心的心得。另一份天心的科本《上清北極天心》(沒有注明編者)把天心說成是張道陵得到的啟示的一部分,而完全沒有提到饒洞天或者譚紫霄。它引用了一段據說是出自張繼先的話,里面提到天心的兩顆印的名稱。
張繼先那次晉見宋帝之后十二年,元妙宗編成《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天心編集。元妙宗是奉召到徽宗朝從1115年至翌年收集和整理道教經典的兩名道士之一。他自己說過去三十年到處求師學道,后來住在南陽以符水為人治病多年,治愈了無數的人。他覺得當時已經收集,準備收入《道藏》的材料里面,很缺少治病和其他實用咒術的書。
為了改變這種情況,他便把自己學到的天心編集起來,收進《道藏》。雖然他編成的《總真秘要》十卷之中只有兩卷以天心為標題,跟別的天心材料對比可以看到《總真秘要》其他各卷同樣屬于天心。
據南宋道士金允中的《上清靈寶》說,路時中在紹興(1131~1162)之初“再造”天心。宋代筆記小說《夷堅志》說他在政和年間(1111~1117),十七歲的時候得到異人傳授符法。該書中提及他的共有七條。同時代人撰的《泊宅編》也有類似的記載。這次“再造”的結果,包括收錄在《道藏》的《無上玄元三天玉堂》。那本書里面有時稱玉堂為天心法,而且事實上包含天心的許多重要元素,卻只字不提譚紫霄和饒洞天。書里說玉堂來自仙人趙升——傳說中張道陵的門徒——的啟示。據說趙升把秘籍藏在道教名山茅山頂上,幾年后路時中便到那里找到秘籍。路時中說自己在1126年曾跟天師張繼先一起研習這份秘籍,不過自己成績比較好。路時中將兩人成績高下的分別歸因于命運。他的精英傾向同時表現在要學習的人先掌握類似內丹的呼吸技巧,說一旦掌握了呼吸技巧便無須使用符法也可以達到符法的功效。
從大約1201年四川道士呂元素和他的門人編的《道門通教必用集》和《道門定制》,我們可以看到天心在道士間的廣泛影響。呂元素在《必用集》的序文里面說自己從京師得到一批道教儀式書本,并以此為編寫的基礎,《必用集》指出在“發表”儀式里面的一些源于天心的步驟,并且說這已是普遍接受的做法。呂元素編成于1188年的《道門定制》有一個大型醮典的神靈名單。在“神仙”一欄包括了譚紫霄和饒洞天,稱為“傳教”者。在另一欄里面包括了兩個名稱提及天心的星宿神。這個名單之前有真宗朝大臣王欽若為自己編來進給宋朝廷的醮儀神靈名單作的序。我們不能確定名單中有關天心的神靈是王欽若原編已經有,還是呂元素編的時候加進去的。《道門定制》的最后部分,還有一份“北極驅邪院”名義的牒文。
稍晚的金允中的《上清靈寶》在論述中也頻頻引天心為例。在論及用印與派別傳統的配合的時候,靈寶和天心是作者加以肯定的兩個派別。可能同時的《靈寶玉鑒》提到正一(和?)天心的儀式。
著名的白玉蟾對天心的傳播看來也很積極。這位活躍于廣東和福建的南宋道士在一份1218年的儀式文件中列出九位門徒的道教銜頭,其中兩位稱為天心的行使者,三位是“驅邪院”的官員。這個“驅邪院”當是指“北極驅邪院”,派生出天心兩印之一的天上的權力機關。白玉蟾本人有時也自稱是“北極驅邪院”的官員。有關唐人顏真卿和李冰陽都成為“北極驅邪院”成員的說法,據說也是他提出的。
鄧有功的《上清天心》當在1261年之前不久編成,因為我前面提到的一輯華蓋山文獻里面有一個小注,提到“今鄧有功”和他的編集。該輯文獻有兩篇序,前者年份是1261年,后者年份是1407年。后一年份跟鄧有功作為994年以后的第五代天心繼承人不相符,小注當是1261年編集時所加。到了鄧有功編集《上清骨髓靈文鬼律》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在四個華南不同地區的重要道觀找到五個不同版本作為編集的材料。這些道觀包括洪州的西山玉隆觀、江州的廬山太平觀、南康軍的簡寂觀和舒州的靈仙觀。足證當時江西及鄰近地區天心在道士間的盛行。
在明朝寧王朱權編集于1444年的《天皇至道太清玉冊》里面,天心的三個版本,即《上清天心》、《北極天心》和《無上三天玉堂》,列在二十九種道法的前六種之內。朱權列出相應的“箓”的道法也是六種,天心也在內。他稱天心為“萬法之祖”,適合初學者。他把路時中的玉堂法視為天心的堂奧,談到玉堂法的五個級別的時候,朱權將天心分配給初學,較高級的奧秘限于“官君子儒墨俊士”,把他視為僅為逃避窮困而學道的“市井道流”拒諸門外。跟天心關系密切的“驅邪院”則是四種道士類別之一,次序是天樞院、驅邪院、玉府和神霄。各類之內分為九品,每品有仿效世俗官僚的名銜。可見天心的正統地位到明朝就更加明確了。
20世紀六七十年代,蘇海涵(Michael Saso)在看到的抄本道士手冊里面有一個與朱權所述非常相似的“五類道士,各分九級”的記載。這個見于《道教源流》的系統跟《太清玉冊》的主要分別,是前面添了一個稱為“玉京”的類別。
相當于“北極驅邪院”的,蘇海涵稱為“北極”,并且解釋說源于武當山,以玄天上帝和諸葛亮為主神。他在另一個地方提到有關的箓是《道藏》里面的《北極伏魔神咒殺神箓》。這個《道藏》中的文件,提到天蓬和黑殺兩個驅邪的神靈,卻沒有提到“驅邪院”。而且從其內容看來,是由龍虎山的張天師授給道士保護其自身之用,而不是用于替人驅邪治病的。蘇海涵是知道“北極驅邪院”這個名稱的。但是在他筆下,“北極驅邪院”、“璇璣派”和“北極”派三者往往不容易分辨。這一點關系重大:他引用的主要材料之一——金允中的《上清靈寶》,我們已經提到過,對璇璣派跟對天心的看法完全不一樣。把璇璣派和天心兩者當成同一件事自然造成誤解。
這種誤解跟因為后世張天師對很多類型的道士都不加區別地發給神霄箓,就把他們當成宋代“神霄”雷法的后繼人,是非常相像的問題。蘇海涵提到的“五種道士”的記載,同樣很難斷定或之前的福建地區,是有天心的傳授和使用的。
來自香港新界廣府道士的抄本《道教源流》(內容跟同名的抄本不盡相同)就有“北極驅邪院”的名稱,并且列出了崔、盧、鄧、竇的姓氏。不過在這個文件里面,“北極驅邪院”是跟所謂三奶派的陳、林、李三位夫人連在一起的。在題為北極驅邪院的一段文字里面,崔、盧、鄧、竇之前就是“三位夫人”,當指陳、林、李。在另一個場合,在“道統永傳”的標題下,作者肯定了玄武、閭山九郎等性質很不一致的神靈之后,突然提出:
嗣后道學分歧而師巫日熾。黃老之教相(?)行,奶娘之法亦出。盡從,正道少行。故后人迷奉驅邪之院,至有夜中跳鬼之端。
這樣看來,“北極驅邪院”這個名稱是跟陳、林、李三奶的傳統一起進入這個地區,受到原有的,已經包含閭山九郎這些“不純正”因素的傳統的排擠。但是這個比較后來的組合結果也被接受了:同一抄本的別的條目,都對它加以肯定。
同樣,“北極驅邪院”在瑤人宗教傳統中出現的時候,也是跟一些不屬于經典道教的元素連同出現的。這至少在Lemoine報告的一個例子里面是如此。他說瑤人度戒者稱為“太上奉行北極驅邪院通閭梅二教三戒”。看來在有關的瑤人傳統里面北極驅邪院是跟“閭山教”和“梅山教”連在一起的。
天心跟三奶派或閭山、梅山派是在怎樣一個環境里結合起來的,是未來的課題。本文對《道藏》里面的有關記載的列舉只能作為準備工作。這些記載表明天心首先在五代末北宋初的中國東南部出現,北宋末以來被張天師等人接受為正統的一部分,直到明朝中葉仍然被視為最重要的道教正統咒法之一,其間它受到的批評恐怕是經典化過程的一部分,而并不表示天心本身跟所謂的“民間”或“俗文化”傳統有特別密切的關系。我們更不應因為天心有若干受到批評的方面而斷定它是“異端”,并把它等同于今天我們接觸到的“俗文化”傳統。
(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原載《華南研究》第1期,1994年7月。又載劉永華主編《儀式文獻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頁20-35。注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